穩定幣正推動全球金融秩序改寫

文 / 葉知秋

美東時間6月5日,穩定幣市場迎來歷史性的一幕:全球第二大美元穩定幣USDC的發行方Circle公司正式登陸紐約證券交易所,發行價定為每股31美元。 

Circle上市首日表現堪稱現象級,開盤即大漲122%至69美元,遠高於其31美元的發行價;隨後數分鐘內迅速飆升超過兩倍,期間甚至觸發三次臨時停牌機制,最高漲幅一度達到234.68%。當日收盤,該股上漲接近170%,吸引市場廣泛關注,被投資者視為加密熱潮回歸的標誌性事件。 

2025 年 5 月 27 日開市後,交易員們在美國紐約證券交易所 (NYSE)大廳工作。 (Timothy A.Clary/AFP via Getty Images)

此次IPO共募得近11億美元,使Circle躋身美國資本市場上少數純加密貨幣類上市公司行列。上市次日,Circle股價繼續攀升,大漲29.4%,報收於每股107.7美元。

Circle成功登陸紐交所,標誌著穩定幣首次邁上全球資本市場的核心舞臺,這或許意味著穩定幣商業模式正獲得傳統資本市場的正式認可。該公司聯合創始人兼執行長傑瑞米·阿萊爾(Jeremy Allaire)在採訪中表示,投資者明白這種數字貨幣「將長期存在」。

Circle成立於2013年,總部位於美國,專注於金融科技領域。其核心業務是發行與美元1:1錨定的穩定幣USDC,旨在為加密市場提供價格穩定的交易媒介,解決比特幣等加密資產價格劇烈波動帶來的交易困難。

截至2025年4月,USDC流通規模已達601億美元,占據穩定幣市場約29%的份額,僅次於泰達Tether公司發行的USDT穩定幣。

什麼是穩定幣?它為何成為全球資產新錨?

簡單來說,穩定幣(Stablecoin)是通過與法定貨幣、商品或其他穩定資產掛鉤,以維持幣值相對穩定的一種加密貨幣。不同於比特幣、以太坊等傳統加密貨幣的劇烈波動,穩定幣的目標明確,即通過穩定的價格為市場參與者降低風險。

穩定幣具有以下幾大核心特徵:

首先是錨定機制。穩定幣一般會選擇一種或多種錨定資產,如美元、歐元或黃金,通過建立與錨定資產的固定兌換比例,如1:1來確保幣值穩定。例如最廣為人知的USDT(泰達幣)宣稱每一枚USDT均錨定1美元,理論上用戶隨時可將其兌換為等值美元。  

其次是低波動性。由於穩定幣錨定的是價值相對穩定的資產,因此其價格波動幅度明顯小於普通加密貨幣。這種低波動性使穩定幣在交易、支付與價值儲存方面更具可靠性和可預測性,滿足用戶對貨幣穩定性的需求。

再次是可兌換性。穩定幣發行方通常會承諾用戶可按照既定的兌換比例將穩定幣兌換回錨定資產,這種承諾不僅是維持穩定幣價值的關鍵保障,更是用戶信任穩定幣的重要基礎。

隨著加密貨幣逐漸被大眾認可與接受,穩定幣的市場規模快速增長。截至2025年2月,穩定幣的總市值已超過2,253億美元。其中,美元穩定幣最受歡迎,占據超過98%的市場份額,其次是黃金穩定幣和歐元穩定幣。

根據發行機制和穩定機制,穩定幣可劃分為四種主要類型:

1.法幣穩定幣:以傳統法定貨幣(如美元、歐元、日元等)為後盾的穩定幣。由中心化機構發行,每發行一枚穩定幣,需在銀行等金融機構存入等額法定貨幣作為儲備金。例如,每發行 1 枚 USDC,Circle 公司需在銀行存入 1 美元,並接受定期審計確保透明度和儲備金充足。USDT和USDC屬於最常見的法幣穩定幣。

2.加密資產抵押型穩定幣:以超額抵押其他加密資產生成穩定幣。其價值取決於其儲備金的價值,通常是以一定比例的加密貨幣為後盾。發行者通常採用智能合約和其他機制來維持穩定幣的價值。

3.算法型穩定幣:不依靠實際資產抵押,而是通過算法調節穩定幣供應量,以實現幣值穩定。當市場價格高於錨定價格時,算法增發穩定幣以增加供應量,使價格回歸目標;當價格低於錨定價格時,則通過回購或銷毀部分穩定幣,減少供應推動價格回升。這種穩定幣的去中心化程度最高。

4.商品抵押型穩定幣:通過抵押黃金、白銀等實體商品維持價值穩定。發行方將商品存入指定倉庫,以此為基礎發行穩定幣。

穩定幣的優勢包括價格穩定、高透明度,以及便於跨境支付。這些特性使得穩定幣可被廣泛用於降低加密貨幣的波動性、降低跨境轉帳成本、支持無銀行帳戶群體參與金融活動、構建去中心化金融(DeFi)的基礎架構,並作為對抗通膨與貨幣貶值的有效工具。

穩定幣崛起背後:美元信用與國債壓力的交織

2025年無疑是人類貨幣史上的重要轉折點,堪比1944年布列敦森林會議美元與黃金掛鉤,以及1971年時任美國總統尼克森宣布美元與黃金脫鉤後的美元霸權建立。這場即將到來的全球貨幣體系重構,其背景是美國政府正面臨總額高達36兆美元的美債壓力。

2025年川普重新當選美國總統後,這場債務危機成為其最迫切的財政挑戰。他原本希望通過美聯儲降息緩解利息償還負擔,但美聯儲主席鮑爾並未如期行動,進一步加劇了財政緊張局勢。

6月18日,美聯儲結束為期兩天的貨幣政策會議後宣布,將基準利率維持不變,聯邦基金利率目標區間繼續維持在4.25%至4.50%。會後不久,川普在社交媒體上對美聯儲主席鮑爾發起猛烈批評,指責其「無法看清經濟現況」。事實上,早在6月6日,川普便已公開向鮑爾施壓,要求美聯儲迅速降息。他批評美聯儲行動遲緩,將其形容為「一場災難」,並強調,歐洲央行已經連續降息十次,而美國卻「一次都沒有」。值得注意的是,川普此次明確提出要求降息整整一個百分點,這也是他迄今為止對鮑爾最為明確且強硬的施壓行動。此前,川普雖多次表達降息訴求,但從未明確具體幅度。

此前在5月29日,鮑爾應川普邀請在白宮舉行會談。這是他們自2019年11月以來的首次會晤。鮑爾強調,美聯儲的決策完全基於經濟數據,旨在實現最大就業和穩定物價,並保持非政治化立場;而川普則直言不諱的表示,美聯儲未及時降息是個嚴重錯誤。

美聯儲上一次降息一個百分點是在2020年3月。當時,新冠疫情席捲美國,經濟陷入深度衰退,大範圍的封鎖與裁員令美聯儲不得不採取激進措施挽救經濟。

儘管最初是川普於2017年提名鮑爾出任美聯儲主席,但兩人關係在後期卻逐漸轉趨緊張。川普多次公開批評鮑爾過於急速的加息,認為這種緊縮政策不僅不合時宜,還拖累了美國經濟原本可能更強勁的復甦。

雖然美聯儲理論上是一家完全獨立的機構,其決策理應僅依據經濟數據,但外界普遍質疑其反應速度。在歐洲、中國等主要經濟體早已啟動降息政策的大背景下,美聯儲遲遲未採取行動,市場擔憂美國或將錯失最佳的政策調整時機。

2025年上半年,美國財政赤字激增至1.3兆美元,達到歷史第二高點,僅次於2021年的紀錄。推動赤字迅速擴大的主要因素是利息支出的飆升,僅債務利息一項便達5,820億美元,同比增加600億美元。2025會計年度的前七個月(2024年10月至2025年4月),美國財政部用於支付利息的開銷上升9.6%至6,841.1億美元,已遠超同期軍事預算(5,094.38億美元)的支出規模。

這一驚人數字的背後,是美國政府不斷膨脹的聯邦債務。當前,美國債務水平已創歷史新高,總額已超過36兆美元,占國內生產總值(GDP)的比例達到122%,且每三個月就增加近1兆美元。今年6月單月就有高達6.5兆美元國債到期,令市場深感不安。

可以說,川普接手的美國政府,已經是一個債臺高築的爛攤子。日益沉重的債務負擔,讓美國長期財政穩定性正遭遇嚴峻的挑戰。

市場的緊張情緒進一步被政策不確定性加劇。川普政府正積極推動國內減稅法案,也引發了投資者對美國財政前景的憂慮。

此外,伴隨債務不斷創新高,美國主權信用評級也遭遇重大打擊。2025年5月16日,國際評級機構穆迪將美國主權信用評級從Aaa調降至Aa1。至此,標普(2011年)、惠譽(2023年)與穆迪三大評級機構均已撤銷美國AAA的最高級別。美國「無風險資產」的光環澈底破滅,美國主權信用體系面臨史無前例的挑戰。

同時,美債市場供需結構快速惡化,外國投資者持倉明顯萎縮,日本、英國等主要主權財富基金明顯提高了黃金與非美元資產的配置比例。

一系列連鎖反應迅速蔓延。作為全球金融基礎價值基石的美國國債信用衰退,對主要債權國的經濟造成衝擊。日本與歐洲同時面臨資產減值與貨幣貶值的雙重壓力;而中國則在今年3月減持了189億美元的美債,持倉量降至7,654億美元,退居美國第三大債權國位置,創2009年以來的新低。

美國國會預算辦公室(CBO)此前曾警告,若美國債務上限保持不變,財政部的特別借款措施可能於2025年8月或9月耗盡。這兩個月通常因為發放學生貸款而導致財政部借款需求更大。

2025年1月,美國政府的法定債務上限達到36.1兆美元。一旦債務上限未能提高或暫停,美國政府將無法發行新債(到期或贖回債券的置換操作除外),進而可能出現政府的部分支付款項延遲,甚至國債違約的嚴重後果,屆時美國經濟和全球金融穩定性都將遭受重創。

美國推《GENIUS法案》:穩定幣如何重塑美元地位?

2025年6月18日,美國參議院以68票贊成、30票反對的表決結果通過了《天才法案》(GENIUS Act)。目前,該法案已送交眾議院審議。華盛頓方面認為,法案在眾議院過關的可能性較高,儘管表決時程可能仍需一些推進時間。川普此前曾明確表示,他希望能在國會於8月休會前完成簽署,將穩定幣立法正式納入法律框架。

GENIUS是「指導和建立美國穩定幣國家創新」(Guiding and Establishing National Innovation for U.S. Stablecoins)的縮寫,標誌著穩定幣首次以立法形式正式登上美國乃至全球貨幣政策的主舞臺。

該法案的通過,不僅象徵著美國政府對以區塊鏈為核心技術的虛擬貨幣地位的正式承認,更被視為應對高達36兆美元聯邦債務的一步戰略棋。

《GENIUS法案》旨在建立一套聯邦層級的穩定幣監管框架,其核心條款包括:穩定幣發行商需以美國國債或其他高流動性資產作為1:1的儲備;發行方須遵守反洗錢規定;在破產清算時優先保障投資人權益;並根據發行規模選擇接受聯邦或州監管。此外,該法案還限制大型科技公司(如Meta與Google)涉足穩定幣發行或持有,以防範科技與金融的深度綁定。

USDC等錨定美元的穩定幣,其發行機制本質上是「鏈上美元憑證 + 美債或現金儲備」的組合。這種機制在某種意義上重建了一個「數字版布列敦森林體系」——只是錨定對象由黃金轉為美國國債,結算方式由國家之間的主權清算轉為鏈上的共識機制。

目前主流穩定幣儲備中,美國國債,尤其是期限在93天以內的短期國債占據著主導地位。USDC的儲備中,超過90%配置於短期美債與現金,Tether也在持續減少商業票據比重,逐步向美債靠攏。

美債之所以成為鏈上金融的「硬通貨」,原因在於其具備極強的流動性,能夠有效應對大額贖回;其收益穩定,為發行商提供利差收入;由美元主權信用背書,增強市場信心;且合規友好,可作為監管認可的儲備資產。從這一層面看,穩定幣可以被視作「以T-Bills(短期國債)為黃金」的新布列敦代幣,其背後嵌入的正是美國財政信用體系的核心。

儘管穩定幣由私營機構發行,但實際上,每一枚USDC的發行都需有等值的美債或現金作為儲備,每一筆鏈上交易均以美元計價,每一次跨境使用都在加深美元在全球金融體系的滲透。某種意義上,穩定幣並未挑戰美元,反而成為美元全球化的新工具。

穩定幣的大規模發行也正悄然影響著美國的貨幣政策運行機制。由於發行方持續購買短期美債,這無形中推高了市場需求,壓低了短期國債收益率,從而對美聯儲的加息政策形成一定對沖。更重要的是,穩定幣的交易活動主要發生在鏈上金融(如DeFi)體系,與傳統銀行系統隔離,使得用戶在相對低利率的環境中進行金融操作,不直接受美聯儲加息的制約。

當前,全球穩定幣的發行規模約為2,500億美元,年交易流通總額接近2兆美元——這一規模已超過美國每年需要支付的國債利息。換句話說,穩定幣在貨幣體系中的崛起,某種程度上已成為美債短期流動性的重要緩衝裝置。在華爾街各大國際銀行的推動與運作下,穩定幣甚至有可能逐步取代美元,成為國際貿易與資本流通的新型結算貨幣。而當這一局面成真,天量美債所引發的財政壓力,或許也將隨之轉化為另一種可控的金融秩序。

GENIUS法案落地翌日香港穩定幣監管正式上路

此前,美國參議院在5月19日通過了《天才法案》的程序性立法。5月21日,香港立法會迅速跟進,通過了《穩定幣條例草案》。隨後,該條例於5月30日刊登於憲報,並確定自2025年8月1日起正式實施。至此,香港成為全球首個對法幣穩定幣實施全鏈條監管的司法轄區。

根據新規,任何在香港發行錨定港元價值的法幣穩定幣,必須向金融管理專員申請牌照,並接受一系列監管要求,包括儲備資產隔離、贖回保障機制等。值得注意的是,只有持牌機構方可將穩定幣面向零售市場銷售。

外界普遍認為,香港此舉意在搶占全球數字金融發展的高地,鞏固其作為國際金融中心的地位。然而,香港的這一角色並非完全自主,其特殊性在於,港元自1983年起便與美元採取聯繫匯率制度——一個穩定但高度依賴美元政策的貨幣框架。

這也引發了新的疑問:在美國通過《GENIUS法案》,明確要求美元穩定幣錨定美債與美元,並強化「鏈上美元」的主導地位的背景下,香港自身的港元穩定幣是否真的能夠獨立發展?未來,在全球數字金融體系日益美元化的趨勢下,香港的穩定幣項目或將難以獨善其身。無論在技術標準、儲備結構,還是市場兼容性方面,港元穩定幣或將被迫依循《GENIUS法案》所確立的遊戲規則,融入美元主導的數字貨幣秩序中。因此這並非香港金融自主權的勝利,更像是在新秩序下的一種戰略性順從。

與此同時,北京對香港數字貨幣走向的興趣也愈加濃厚。自2014年以來,中共投入巨資推動數字人民幣的研發與試點,試圖以政府主導的方式在國際貨幣體系中贏得一席之地。但迄今為止,數字人民幣的國際接受度與實際影響力依然有限,人民幣國際化的進程遠未達成預期。

問題在於,中共推動數字人民幣的核心邏輯,與市場普遍認同的貨幣屬性背道而馳。數字人民幣強調的是可追蹤、可控與強監管,其底層邏輯是中共政府對資金流動的全面掌控。這與國際社會在隱私保護、資本自由流動上的基本期待存在根本衝突。一個連資本帳戶都無法完全自由兌換的貨幣體系,又如何能贏得全球投資者的信任?

在數字人民幣「出海」屢屢受阻的情況下,中共當局或將視香港為突破口,企圖將其打造為數字人民幣的「橋頭堡」。未來,不排除中共對香港施壓,要求其穩定幣項目與人民幣甚至數字人民幣掛鉤,或以數字人民幣取代數字港元作為本地法幣穩定幣。這不僅是技術路徑的轉向,更反映出一種意圖將香港金融體系進一步納入中央控制的政治動向。

倘若中共當局試圖以行政手段將數字人民幣經由香港推向國際市場,無疑將向全球釋放一個重要信號:一旦中共有戰略需要,它將不惜以強勢干預方式推進其金融控制。這種傾向對於注重透明、法治與市場自由的國際資本來說,構成實質性警示。香港能否在數字金融未來中既保有自主性,又維護國際市場信任,正面臨前所未有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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